放逸的代价|随笔（连载二）-星河犁梦原创文学
放逸的代价
周 游
二
我是乘坐火车到温州来旅游的。
谢灵运是跋山涉水赴任的，道路非常曲折。永初三年(422年)七月廿日，谢灵运回到父祖游息的始宁墅（位于今上虞市上浦一带）小住，然后踅回钱塘，经富春、桐庐、七里濑，再踅回东阳郡长山(今金华市)，然后陆行抵达青田溪，再乘船至永嘉，已是八月十二日。他的行踪有诗为证。这次枉道而行说明当时会稽与永嘉之间没有直通的陆路。
永嘉坐落在瓯江边上，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其时可谓南蛮之地。尽管在汉时越王勾践后裔被封为东海王，设邑于永嘉，也就是所谓的东瓯古国，其实还是一片荒芜。东晋明帝太宁元年（323年），始在东瓯旧治设永嘉郡，被誉为“风水祖师”的郭璞为首任太守。郭璞跨山筑城，引水入衢婉嫔，城内有七山三潭，城外瓯江如带，风景如画。其后重生香港大亨，被誉为“书圣”的王羲之亦携鹅而来，做过一任永嘉太守。
现在，谢灵运来了。他到永嘉已是冬天。由于官场失意，加之旅途劳累，他病倒了。但他很快就从大自然中汲取了苍苍莽莽的生命元气。我们从他的《登池上楼》中可以感染到他当时的心情：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
薄霄愧云浮，栖川怍渊沉。
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徇禄反穷海，卧屙对空林。
衾枕昧节候，褰开暂窥临。
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嵚。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祁祁伤豳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
持操岂独古小林竜介，无闷征在今！
此诗反映了诗人心理变化的完整过程：从郁郁寡欢病倒卧床到蠢蠢欲动病愈登楼。病愈的关键，是他得到了大自然春天生命的感召。诗人好生愧怍：既不能像潜龙一样深藏而葆真美，又不能像飞鸿一样高飞而远祸害。其实，诗人之病，既是生理上的不适魅影修罗变，也是心理上的沉疴。心理上的沉屙，即对于官场的不能忘怀，对于利禄的不能舍却，是心灵过于固执地胶在一些失去的东西上。这就必须借助于某种外力，才能心胸开阔，变胶执为洒脱。于是，诗人推开了窗扉，倾耳听海，举目看山，冬日的阴冷正在悄然退去，新春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沐浴着温煦的阳光，诗人惊喜发现：新生春草已经欣然绿满池塘，园子的杨柳藏满唱歌的莺儿。因而大自然勃勃生机充溢了他的身心，郁闷的心胸一下子得到了澡雪，沉屙也祛除了。然而，诗人仍然错愕：是大自然的生命在春天里得到了新生，还是我的生命在春天的大自然中得到了复苏？我想，与其说是园柳变了鸣禽，鸣禽呼唤着春天，不如说是诗人产生了错觉，诗人“变”进了园柳之中，与那群欢叫的莺儿一起投身于大自然了。
对于浪漫的诗人来说，处理公文肯定是太枯燥了。永嘉任上，谢灵运公务之余赵舸常“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宋书·谢灵运传》)。他就穿着自制的木屐，访遍了永嘉山水汁波密。永嘉当时虽还算比较偏僻，但好在有令人流连往返的山水。永嘉城北，有林深岩密的绿嶂山，城东有可以远眺大海的华盖山，城西有云绕迭嶂的石鼓山。此外，郡中还有岭门山、帆游山、白石山、盘屿山、太鹤山等等。永嘉江从城北流过，江心有一座孤屿山，南北狭长，东西宽阔斗破后传，景色尤为秀绝。离永嘉大约八十里处，在栖溪西南有白岸亭，附近疏林密石，空翠宜人。这一切足以慰藉那失意诧傺的心灵了，人生除了追求任情适意，还需要什么呢?于是，他便纵情游放，走遍了郡属各县的奇山秀水，有时一出就是十天半月，民间诉讼等一应政务，全都抛在九霄云外，真是应了孙绰的那句名言：“居官无官官之事，处事无事事之心。”（《晋书·刘惔传》）
据宋代大作家王十朋《游雁荡山记》载：“山之东又岭曰谢公，世传灵运好游山，而不知有雁荡，蜡屐穷幽，至此而返。”其时雁荡未开，谢灵运游至西外谷映霞潭下筋竹涧而返，有《从筋竹涧越岭西行》诗。后来袁慧文，明代礼部侍郎谢铎至此曾有“声名一代谢公岭，形胜千年雁荡山”（《谢公岭》）的喟叹。清代著名学者阮元有《度谢公岭望老僧岩》诗：
谢公慧业早生天，屐齿曾经到岭前。
峰上丈人犹化石，不知成佛是何年？
相传，名僧慧远曾经与人在庐山结成白莲社，社员共有一百二十三人，谢灵运曾经为之开凿东西两个流池，申请入社，慧远因为他“心杂”，未予接纳。这个故事可能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但也正是根据谢灵运“心杂”的特点编造的。谢灵运确实思想复杂。中国古代的士人无不或多或少受儒学濡染玉辞心，谢灵运自也难免，虽然他的儒家思想是很淡薄的。他热中功名，始终没有勘破红尘，不过又酷好释家之言，精研佛理。但他的思想根源之处毕竟是老庄，这是世世代代谢氏子弟的一条思想主线。宰相梦既已破灭，甚至京师都待不住，他感到仕途升迁已经无望，情绪消沉，头脑中固有的老庄便急遽扩展。
在永嘉他除了写出许多脍炙人口的山水诗篇外，还写了在佛教思想史上有重要意义的《辨宗论》。这是与当地僧人法勖等论辩的产物破馆珍剑，所以全称应为《与诸道人辨宗论》。不过欧莱雅洁面乳，话要从名僧竺道生说起。据慧皎《高僧传·竺道生传》记载：“生既潜思日久，彻悟言外，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魏桥创业论坛，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佛。”谢灵运在建康时曾与竺道生有过交往。当时佛教界根据法显所译的六卷本《涅槃经》，认为罪孽深重或顽冥不化的人不能成佛，一般人成佛也须经过长期修持达到“渐悟”。竺道生力排众议，独持己见，宣传恶人也能成佛，在佛法面前人人平等，机会均等，而且人们可以“顿悟”佛法，立地成佛。竺道生的这些主张当时被认为是异端邪说，因而革出教门。后来全本《涅槃经》译出，与竺道生的观点恰好一致，于是他又被认为见识卓越张孟宁，孤明先发。当竺道生的观点孤立无援之时，极力支持他的便是谢灵运，《辨宗论》就是论辩以上问题的。他自称折中儒、佛，说是佛教主张人是可以通过长久修习，悟道成佛的；儒学认为一般人不能成为圣人，这需要灵心慧解者的顿然领悟。因此应当既取佛教的可以成佛之说，又取儒家的顿然体认之论，二者折中结合，成为“顿悟成佛”的学说。当然，谢灵运这里所谓儒家顿然体认之说，其实是魏晋玄学家对儒学的改造曲解，其实，谢灵运是折中了玄、佛。作为僧人，竺道生大概不会同意谢灵运的主张的，但是他对于谢灵运的《辩宗论》是赞成和支持的。当时有些人不同意谢灵运的主张，同他辩论。曾经弹劾谢灵运的王弘把《辩宗论》送给竺道生看，竺道生给王弘写一封回信。竺道生在《答王卫军书》中说：“究寻谢永嘉(谢灵运作永嘉太守)论，都无间然。……以为苟若不知，焉能有信？然则由教而信，非不知也。但资彼之知，理在我表。资彼可以至我，庸得无功于日进？未是我知，何由有分于入照？岂不以见理于外，非复全昧。知不自中，未为能照耶？”(《广弘明集》卷一八) 意思是说，他对于谢灵运的《辩宗论》没有不同意见。他认为学佛教可以得到一种信仰，这种信仰也是一种知，学得越多，信仰越坚，知也随之增加。但是这种知是从学佛教得来，佛教是“彼”不是“我”，靠“彼”而知的“理”是在“我”之外林丽渊。靠“彼”可以到“我”，所以学也有“日进”之功。但是，这个知是从外来的，不是从“我”发出来的，所以这种知对于“入照”还是没有份的，“入照”就是“涅槃”。“学”的作用能够使人见“理”，虽然所见的理是在外的，但与完全无知还是不同的。由学得到的知，不是由内发出来的，所以同涅槃的“照”也是不同的。要想得到“涅槃”的“照”，还要靠悟。悟必须是“顿悟”，不可能有“渐悟”长沙回售网。所以，“顿悟”是有可能的，因为一切众生都有佛性。学的作用只是一种帮助，一种启发，有了这种帮助和启发，原有的佛性，就能够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严望佳。这个作用，就是“鉴照”。
看见垂杨柳，回头麦又黄，谢灵运来到永嘉转眼就是一年。朝廷上仍然是徐羡之等人把持朝政，谢灵运眼看仕途并无好转的趋势，决计连这个永嘉太守的乌纱帽也扔掉，回归他祖父谢玄经营的会稽始宁墅隐居。景平元年（423年）九月，谢灵运称病提前离职，他的同族兄弟谢晦、谢曜、谢弘微等相继来信劝阻，都未能改变其主意。特别是谢晦，似乎有一种歉疚之情，更是极力劝他从长计议，等待时机。谢灵运生性执拗，哪里能听得进去！
于是，谢灵运又告别永嘉向会稽进发，那也是一个凉风初肃的秋日。永嘉吏民到北亭（今温州市望江路一带）去送行。他在《北亭与吏民别》一诗中自谦德薄智浅，乏所建树，感到歉愧，最后发出感人肺腑的心声：“前期渺已往，后会邈无困狗语翻译机。贫者阙所赠，风寒护尔身。”如果没有爱民如子的真情实感，是很难作出这献给人民，也留给历史的千古绝唱，送者无不潸然泪下李诩君，一直待到他登船溯瓯江西去才返回。
谢灵运开山而来张铁生简历，尽兴而去，在永嘉谈不上有什么政绩。但在唐时，他所辟之路却吸引着诗人的行旅。孟浩然四十岁落第后漫游东南之地，从东山沿谢灵运的足迹去永嘉访友人张子容，并一同归隐鹿门山。继而，李白和顾况等人亦接踵而至，渐渐地踩出了一条后世所谓的唐诗之路。李白曾登瓯江孤屿，作《孤屿诗》：
康乐上宫去，鞠兴浩永嘉游石门。
江亭有孤屿，千载迹犹存。 其实，在孟浩然和李白等人到此游历时，永嘉已易名了。唐高宗上元二年（675年），改永嘉为温州。据《浙江通志》引《图经》记述，因其地“民多火耕，虽隆冬恒燠”，故名温州。显然门门果实，唐朝的诗人依旧称温州为永嘉是怀旧了。
小编手记
作者简介：
周游，本名仁忠。《中国纪检监察报》专栏作家。已经正式出版《孔子的绯闻——中国历史名人再解读》（青岛出版社2008年出版）、《佛教圣地游》（中国社会出版社2012年出版）、《扬州记忆》（中国社会出版社2013出版）、《男人的天空》（新华出版社2014年出版）、《飘逝的红颜》（新华出版社2014年出版）、《心情的风景》新华出版社2017年出版）等文学作品集，另有四百八十万字见诸《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四川文学》《福建文学》《黄河文学》《名人传记》《中外文艺》《青春》《词刊》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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