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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亨利短篇小说集朱文杰:路途多么遥远-老西安记忆

朱文杰:路途多么遥远-老西安记忆

朱文杰:1948年生于西安,西安市文史馆馆员、“老西安研究中心”主任,西安市诗书画研究会名誉会长、西北大学中国节庆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西安秦砖汉瓦研究会副会长。系中国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出版诗集《哭泉》《灵石》《梦石》《朱文杰诗集》(上、下卷);报告文学《老三届采访手记》;散文集《清平乐》《拾穗集》 《长安回望》《吉祥陕西》(上、下卷),《邮票上的美丽陕西》。
路途多么遥远
朱文杰
有一首当年的知青歌,唱的是“从北京到延安,路途多么遥远。”《我们老三届》剧组寻觅知青的足迹,转战南北,先是二上陕北,头一次是延安、延川;第二次是延长、宜川;返回经黄帝陵祭拜黄帝.过铜川参观耀州窑。紧接着三天过五县,越秦岭,进凤县、留坝;沿褒河,下勉县、汉中,最后到南郑,胜利完成了拍摄任务。如今要东征,走更远的路了。
1997年12月3日早8时,剧组的依维柯车在“从北京到延安”的歌声里,向着北京出发了,不过起点变成了西安,没有誓师没有欢送也没有悲壮,只有兴奋与激动。
依维柯车风驰电掣,以每小时120公里的高速冲刺在西安——临潼——渭南的高速路上,我觉得这依维柯车好像专门为高速路造的,在陕北尺厚尘土,在陕南泥雪阴雨,在宝鸡西秦岭山区坑坑凹凹、坡陡路窄的颠簸和折磨都一去不复返了郑恩柏。
车从华山脚下驶进风陵渡黄河大桥,遇渭河与黄河交汇处,大家嬉笑着叫诗人渭水:“快看,你咋就一满流入黄河了!”壮观宽阔的河面铺展开浩荡之水,黄河在这里拐弯东去,纳入了渭河这支生力军,更显汹涌澎湃了。
我忽然想起1992年名噪全国的“陕军东征”。7月份到北京时,还没等我炫耀自吹,董湘昆却被几个搞文学的北京同行讥讽为“五鼠闹京华”,意指陈忠实、贾干凹等创作的五部长篇小说,这是由于当时在北京郊区拍《七侠五义》而引发的,好在陈忠实的《白鹿原》荣获茅盾文学奖,为“五鼠”争尽了面子,历史也对陕军东征有了定评。
车进山西,一路长途奔驰,好在我们除了司机小赵,还有两位业余的资深司机:剧组的摄像田文与高涛,而田文已拿了七年驾驶照。他们三个轮换开,高涛是上了高速路才开,纯粹吃细粮,粗粮就剩给小赵与田文了。
司机小赵才20岁出头,名字叫得绝,叫赵立龙欧亨利短篇小说集,一念就被念成赵丽蓉,成了著名的喜剧演员。也怪,一路上一直有个异性追求者电话追踪,总在干扰着小赵,有时竟使小赵六神无主。路上先有一飞鸽撞在高速行驶的车顶上,“嘣”一声羽毛飞了一窗,血溅车身,可能是信鸽,也可能是野鸽子。这小生灵死于非命,太惨了,让小赵也是心里扑咚咚地跳;接着因紧急赶路韦紫明,一路上不停超着排成长队的运煤车,夜暮降临时,谁知前边出了车祸,事故现场横摆着一辆自行车,也没设路障标志,被我们高速行进的依维柯车碾压而过,又是咯噔一颠,惊得小赵脸色瞬间就变了,好在是压在了自行车上。田文马上换下他,正好也没人管,赶紧脱离现场,这时小赵说的只有三个字:“腿软了!”
过风运一级路,又上大运路,车仍呼啸着朝前赶;经临汾市,有路牌标志向西通吉县,吉县隔晋陕大峡谷,黄河的对岸就是陕西宜川,是壶口瀑布所在地。猛然,我想到还留在那里工作的北京知青王春英,她是北京玉渊潭中学六八级初中生,在宜川紧靠黄河边的依绵村插队。下乡后有一次返京,为节约8元钱路费,她自己就从黄河上泅渡而过,那段河的惊涛骇浪,为“从北京到延安、路途多么遥远”慈急医院,增添了多少传奇色彩。王春英在北京上学时参加过游泳训练。插队后就受到黄河里游泳,可能也是受伟大领袖毛主席七次畅游长江的感召吧!她后来与黄河上的船工结了婚,传说一时很多:有说她游黄河时出了危险,是被船工救了为感恩才下嫁的:也有说,因游黄河建立友谊,同情船工死了老婆留下几个孩子没人管而结合,总之这是一段黄河传奇。
当中央电视台拍摄的专题片《走过青春》拍王春英时,我对她最后面对镜头的那一声长叹.感到了震撼破戒眼的尤莉,随之而起的陕北民歌竟使我热泪盈眶,“黄河无路又无船,这一回起身咋就这么难”。当记者问她想不想北京时,她用一声轻轻的“唉”来回答,那意味无穷,凝结了三十年的风雨沧桑,是苍凉悲切的吐露。我有个经验,当心里憋闷时,有意长嘘一口气.或发出“唉”的一声长叹,可理中顺气廖添丁,消解胸中淤积的无穷怨愁。
因《走过青春》拍过了,虽有意再拍,不少知青也都给推荐,可是怕拍不出深意,只有忍痛割爱了。
到洪洞县时,车缓了下来,见有大槐树的路标。早在中学读书时,知道我们祖先是从山西大槐树下来的这句话。这大槐树也叫“中国槐”,是植物中唯一以中国命名的,不知其意是否和“我们祖先是从山西大槐树下来的”这句话有关。宋末,元人入侵中原,屠杀汉人,十室九空,忽必烈建立政权,开始全国性大移民,统一从山西大槐树下批遣派出,有一日移40万之说,移民近半年。我们感叹着。车上有人说:“洪洞县里没好人”,是京剧“苏三起解”中唱的,我也不知怎么暗自联系。莫非是当年移民时留下的后裔造成的洪洞县里没好人?!
路上忽遇一乡镇逢集海涅定理,人山人海.花花绿绿。露天搭起的戏棚里,正有一群浓装艳抹的模特队在跳脱衣舞表演,一个个娇柔做作,搔首弄姿,中间一女子全身脱成三点式,仅披一青纱。正是寒冬腊月,这群女人似乎被一双无形的绳索拴成一串秋后的蚂蚱,冻得是嘴唇青紫,瑟瑟颤抖,和当年大槐树下的移民一样,不过那时是哭声震天而眼前的却是歌舞升平的纸醉金迷。
无奈,赶路要紧,车还是呼一下过去了,引来车中几声夸张的怪叫,喊“倒车,倒车!”可是要回去一饱眼福是不可能了,在京剧“苏三离了洪洞县”的旋律中,我们把洪洞县和山西的大槐树抛在了车后的烟尘中。
当天晚上,车到太原,就全是莫伸的戏了。他在采写66万字的大型报告文学《大京九纪实》一书时,赢得了不少铁路上的朋友,而太原是铁道部第三工程局的大本营,和莫伸关系更是密切。已经快8点钟了,铁三局的领导班子几乎全部出动,在办公楼前等着迎接我们。
见面是一阵寒暄,热情握手,立即摆酒入席大管家小娘子。铁三局是铁路工程大军中声名显赫、最能打硬仗的正规部队,是修建大京九的主力军,他们抓的都是大京九的龙头工程,酒席上我们为他们的丰功伟绩敬酒,而他们局领导也一个个轮换着为感谢莫伸把他们写进书中而敬酒。我本来就知道莫仲采访大京九的艰苦少先队出旗曲,一个人苦行僧般跋涉追寻着,一连三年多,人瘦成一杆柴,安眠药吃了十几瓶,稿纸堆了几尺厚……如今看到他笔下的人物,一个个过来敬酒致谢,那淳朴而真挚的情意,让我又一次感动,莫伸的心血没有白费,他的创作劳动得到基层描写对象的认可,那可是最大的奖赏。这时的莫伸红光满面,可见他心里也是无比舒坦。
铁三局原二处的老处长许昌龄意犹未尽,决定亲自陪同我们上路,还要在石家庄二处的驻地尽地主之谊,这都是莫伸的莫大面子。
车穿行在太行山中,过昔阳大寨,出娘子关,经过的都是昔日名闻一时的地方。行车一个多小时,前方突遇车祸,堵着望不到头的车队,听说是凌晨5点,因前方山阴处公路上结的冰。造成三辆汽车相撞,死伤5人。这可糟了,不知还要堵到啥时候,莫伸、田文赶忙去察看,正好前边2oo米处开一路口,可以从石家庄方向的路逆行,我们到时正好停止放行,大概是一小时一次吧!山西交警看我们是拍电视的,又扛着摄像机,马上指挥调度,让路放行,我们好一阵高兴,要不就不能按时到北京了。
中午在铁三局二处吃饭打尖,见到不少二处的领导,他们基本全是老三届,见我们是拍老三届专题电视片的,好一阵亲热。
这遥远的路途多亏修了这么多高速路,先是陕西境内的西——临——渭。后又是山西河北境内的风运路、太旧路、石太路、京深路,大大缩短了路程,两天就可以到京,这现代化的路和现代化的有空调的车,比起当年知青真是太享福了,叫人发出今非昔比之感叹。

在延安县甘谷驿公社罗家湾大队插队的北京知青江宛柳
想起6月份在北京采访《解放军报》上校记者江宛柳时,她给我们讲了她“十六岁的雪季”,为什么花季变成雪季了呢?江宛柳说:“遗憾的是那个年代,我们生命中的花苞还没来得及开放,就被一场文化大革命的飓风扫落了。被赶出校门,非常茫然地被抛到了遥远陌生的黄土高原。”而雪季,就是陕北黄土高原上的雪了。尤其是她下乡之初的第一个春节,冒雪赶路返回北京的艰难。雪的纯洁、雪的寒冷,不正是她十六岁的写照吗?
江宛柳原是北京灯市口女中初六七届学生,在延安县甘谷驿公社罗家湾大队插队。从北京到延安,几千里地。火车、卡车、公共汽车反复倒腾着,又跟着驮行李的小毛驴步行25里山路,整个四天三夜的旅程,才折腾到这陕北的小山村,当时她还以为快到天边了。
江宛柳一身戎装,有着女军官的英姿风度,精干健谈,而且随和亲切,使我们的采访没有距离感。
“下乡的第一个春节,我们几个知青决定回北京过年,这种行为和当时要留在延安过革命化的春节的号召是相谬的,也是全公社知青中独一无二的。向队长请假不准,不给开证明。而且不到一顿饭工夫,村里大人小孩都用看逃兵的眼光,斜斜地盯我们,我们弄不清错在何处,反正是走定了。
“在一个飘着棉絮般大雪的凌晨,我们猫一样悄悄离开了沉睡的小山村,走上了凹凸不平、厚雪遮盖的小路,‘雪里行军情更迫’吧。几乎是走几步就得滑一跤,没走多远,黑暗中后边队长带人追来了精灵大领主,边跑边喊,‘噢,快回来,走不成。’我们听了反而撒开腿跑,跟头一个接着一个摔,25里风雪之路竟是跑下来的。到了公社大路上,衬衣通通湿透,我的右脚棉鞋也磨穿了一个洞,脚已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可天大亮时,还是被堵住了,队长和公社几个干部劝我们,可铁了心的我们就是要回北京王宛尘,不管他们花言巧语,软硬兼施。队长眼里泪光闪烁,怕放下学生,如果不回来,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罪责难逃。我们站在路边哭,一直对峙到没了长途车,天色也晚了,队长料定我们走不成了,才打道回村。
“我们不走回头路,没车子,选择步行,不顾疲惫各自拎着提包走向通往延安的盘山公路。”
接着江宛柳讲她们在风雪之夜跋涉30公里山路的连滚带爬的狼狈,讲她们筋疲力竭,饥寒交迫,真正尝到挨饿的滋味。好像是冲破了一道道封锁线,可谁知到了延安,没有介绍信流若寒情,长途汽车站根本不给北京口音的学生卖票。只有第二天一大早到延安南关拦货车,不知拦丁多少辆,不知赔了多少好话,快绝望时,才拦住一辆,可只拉到富县。当她们手忙脚乱爬上车,受的罪更大了,没有车篷的车在漫天大雪中开起来,风硬得像刀子扎人,雪粒也像硬石子一把把砸在你冻儡的脸上,脸上肌肉凝固成了冰坨,脚腿更是冻得钻心地疼,若不是想出好主意,互相把脚伸进对方怀里,几个女娃娃拥抱在一起,若不是到富县后路边一位好心的陕北婆姨让她们进屋里热炕热被窝里取暖,说不定早没脚了。
从延安回到北京,走了一个多星期.路途远还罢了,关键是那种艰苦卓绝的风雪之路.江宛柳至今讲来.还为自己十六岁时的壮举而万分自豪呢!
所以我们这次进京,和当年知青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虽说都是隆冬季节,可我们坐在带空调的依维柯上,如旅游般地乐哉悠哉齐国远。
车到北京我们住进丁北太平桥下一个招待所。听到太平这个名字穿越庶女良医,心想这可太吉利了,谁知当晚一看地图,才知道北京城全是些吉祥如意的名字,什么知春里,保福寺、安慧桥、四通桥……唉!京城到底是京城,谁让这是天子脚下呢!
~摘自《老三届采访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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