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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模型海城绝恋(11)-LES小说全收藏

海城绝恋(11)-LES小说全收藏
第 81 章
子晗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学校,又一路小跑着来到了学生公寓,向管理员阿姨出示了证件,得到准许后急匆匆地冲进了电梯。一出电梯,迎面走来几个面熟的学生,一见到她,都显得意外至极。子晗程式化地点了点头,算作应答。隐约记得晓苒曾提过她的宿舍号,子晗一边抬头数着门牌,一边在心中默祷自己千万不要记错。
刚要敲门,门却开了。晓苒看见子晗站在门外,惊讶万分。
“你要出去吗?”子晗轻声问道。
“进来再说吧。”晓苒侧过身请子晗进来。
“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担心你有事,所以上来看看。”子晗解释着。
“谢谢,我没事。”晓苒转过身背对着她,语气平静。
“你打我电话,是……”
“没事,我刚才清洁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拨了出去。”
“不小心拨了两次?”
晓苒默然不语。
“静雪搬家了,非让我去她那儿看看,所以我就去了,”子晗从身后环住了她,在她耳边低语道,“后来看影碟,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睡着了,真的是不小心!”
晓苒的嘴角微微一动,却仍未出声。
“去我那儿,好不好?”子晗征询道。
“不想去。”
“何也?”
“无故。”晓苒脸上的笑意已再难掩住。
“那就没有道理了,”子晗轻吻了一下她的耳垂,“想吃什么,我去买菜,鸡粥好不好?”
“我又不挑食。”晓苒嘀咕道。
“嗯,那是自然,我们晓苒是个好孩子,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丁点的坏毛病!”
晓苒嗔笑着瞪了她一眼。
“好啦,我先去买菜,你自己过去吧,一会儿见。”
“嗯……我还想吃南瓜饼。”
“没问题,还想吃什么?”
“桂花汤圆。”
“没问题,还有呢?”
“没了。”
“那好,那我赶紧去筹备了啊。”
晓苒把她送到门口,又目送着她进了电梯,之前的所有不快,就此消散在她的如花笑靥里。
之后几次遇到黎飞,晓苒都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而和子晗相聚的次数,因为两人的不可遏制而日渐增多,仿佛要把此前落下的加倍偿回。
日子一天天暖和了起来,转瞬进入了四月天。一年之中,四月是晓苒最喜欢的一个月份——自然,和那位英年早逝的徐姓诗人有关,但她的这个四月情结,却总是遭到子晗的揶揄。子晗常开玩笑说,若非因为那些个荡气回肠的罗曼史,徐志摩同学决计不会如此受到如今的广大读者尤其是女性读者的青睐。子晗不止一次地对晓苒说过,其实同时代的穆旦、闻一多和卞之琳等人,诗才都不在徐志摩之下,甚至更胜一筹,然而这丝毫不能动摇晓苒那“独爱志摩”的决心,为此子晗十分无奈。
晓苒曾和子晗讨论过在林徽因和陆小曼之中王泽霖,究竟谁才是徐志摩的至爱。二人的答案截然不同,晓苒认为是林徽因,理由是她是志摩第一个爱上并从此倾情一生的女人,为了给她的演讲捧场,不顾偏头痛发作,纵然搭乘邮机也要如约赶往北平,孰料魂断济南;子晗却认为是陆小曼,林徽因只是无花之果,而到了陆小曼那里,他才真正找到了身心的归宿。晓苒搬出译林前辈文洁若的话来反驳子晗,文洁若某次在和冰心聊天的时候谈及此事,文认为徐最爱的仍是林徽因,而和陆小曼,则有着几分作秀的意味。子晗自是知道这个掌故,但却没有和晓苒争辩下去,感情的事,冷暖自知,最爱谁人,除了徐志摩自己,任何人的答案都只是主观臆测。
“你说,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晓苒从书本间抬起头来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嗯,什么?”正对着电脑编辑课件的子晗疑惑地转过头来,不明所以。
“人们不是常说嘛,往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觉得呢?”晓苒站起来走到子晗身边,环住她的脖子,继而又将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
“这个,不是绝对的吧。”子晗随口应道。
“我只问你的看法。”晓苒甜甜一笑。
子晗望着晓苒,思索片刻,认真答道,“我的看法,能相守到老的,才是最好的。”
“这就是你认为徐志摩最爱陆小曼的缘由?”
“基本上是。”
“唉,有时候想想,也挺为志摩不值的。”晓苒惋惜道。
“怎么了,我的苒宝宝?”子晗伸手揽过晓苒,将她抱坐在自己身上陈浥萍。
“人们多道徐志摩多情,但其实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婚后不是又爱上金岳霖了么,还害的金岳霖为了她终身未娶!”
“这怎么能说是‘害’呢?那都是人家金岳霖心甘情愿的,既不能和林徽因在一起,又无法爱上别人,所以就只能独身,这很正常。”
“只可怜了志摩……”
“你知道么,多年之后张幼仪在接受侄孙女张邦梅的访问时,曾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在他所有的女人中,也许我才是最爱他的’。”
“最爱他的,却是他最不爱的那个人。”晓苒把头枕在子晗肩上,幽幽叹道。
“所以,要在茫茫人海之中找一个灵魂的伴侣,何其不易!”子晗揽紧了她,动情道,“我很庆幸,我找到了你。”
“我更庆幸,”晓苒说罢,仰起头在她颊上落下深情的一吻,“晗,谢谢你给我的所有一切。”
子晗回吻了她,嗔道,“傻瓜,我们之间,还需要言谢吗?”
晓苒正要答话,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子晗示意她接电话。晓苒拿起手机一看,见是父亲的电话,心头不由掠过一丝不安。
“喂,爸爸。”
“你在哪儿?”
“在……在学校啊。”
“在学校的哪儿?”顾佐梁追问道。
“在图书馆查资料呢,什么事啊?”
“我和你妈在你们学校的招待所,你现在就过来吧。”
晓苒闻言大吃一惊,“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都没告诉我啊?”
“刚到没多久,你现在就过来吧,在313房间。”顾佐梁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晓苒望着子晗,惊慌道,“我爸妈来了。”
“没说什么事么?”
“没有,只说让我现在就过去。”
“他们现在在哪儿?”
“在学校的招待所。”
“那你快去吧。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子晗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晓苒刚走,子晗就开始心神不宁起来,她不知道晓苒的父母为何忽然赶来海城,心里有着一线忐忑,但又存着一丝的侥幸。
晓苒急急地赶到了学校招待所,“噔噔噔”爬上了三楼,313房间正对着楼梯,晓苒深呼吸了一下,敲响了房门。
门开了,母亲憔悴而焦急的面容立即出现在晓苒眼前,晓苒叫了一声“妈妈”,却未进门。
“进来吧。”吴秀敏揽着女儿向屋内走去。
屋内烟雾缭绕,把晓苒呛得连声咳嗽,顾佐梁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看见晓苒进来,便掐灭了手中的烟头。
“爸爸,妈妈,你们怎么来也不和我说一声啊?”晓苒的声音很低。一路上,她已经设想了最坏的可能性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晓苒,我们这次来,是有事要当面问你。”顾佐梁沉声道。
“什么事?”
“我和你妈想问问,寒假的时候,梁天云那位来云岭的许老师,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老师,教我们《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晓苒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没了啊。”
顾佐梁“腾”地站了起来,“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再回答。”
晓苒畏惧地看了一眼面容冷峻的父亲,没有说话。吴秀敏接过话来,“晓苒,我们是生你养你的父母,是你最亲的人,无论有什么事,我想都是可以对我们说的,你说是吗于海丹?”
晓苒“嗯”了一声,又没有下文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顾佐梁又发话道,“已经过去一刻钟了,想好了没有?”
“想好了。她就是我的老师,没别的。”
“还不说实话是不是?”顾佐梁铁青着脸,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晓苒面前,“你自己看,这是什么!”
晓苒俯下身子捡起了信封,手指的触感明白地告诉她里面是些什么,她捏着信封,一言不发地站着。
“现在还说不说实话?”顾佐梁强抑着怒火。
“晓苒,来,坐到妈妈这儿来,”吴秀敏拉着晓苒在床边坐了下来,抚着她的肩头道,“你告诉爸爸妈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无论你说什么,爸爸妈妈都会相信你的。”
晓苒心中陡然生出万分的勇气,她抬头望向母亲,“我爱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吴秀敏瞥了一眼顾佐梁,又对晓苒道,“晓苒,你能确定你心中的这些想法吗?”
“能。”
“你们,你们……这怎么能……”顾佐梁又气又急,语无伦次道,“这么荒唐的事,我不要相信……”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吴秀敏平静地问。
“有……有几个月了。”
“我们想找她谈谈。”
“不,不行!”
“怎么不行?我倒要问问,她是怎么为人师表的?”顾佐梁斥道。
“是我先喜欢她的,要怪就怪我,不要去怪她,和她没有关系。”
“你……你要气死我是不是?”顾佐梁上前一把揪住晓苒吼道。
“爸爸,我知道你很生气,要是……要是打我一顿能让你解气,那你就打吧。”晓苒抽咽道。
顾佐梁暴跳如雷道,“我是很想打你,打醒你!我和你妈是送你来读书学知识的,你现在学了些什么?”
“爸爸,妈妈,我知道我让你们很失望很伤心,可是……可是我不觉得我犯了什么错,感情是不由自主的,喜欢就是喜欢……”
“混账东西!”顾佐梁怒不可遏地给了晓苒一记耳光。
“老顾!”吴秀敏急忙劝住丈夫,“你冷静点,不然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你把她叫来,我现在就要见到她!”顾佐梁不理会妻子的劝阻,对晓苒命令道。
“不。”晓苒倔强地望着父亲。
“你信不信我能打死你?”
“我信,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你见她。”
“好,那我现在就打死你,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老顾,你干什么?”吴秀敏用力推开丈夫,“你看你这样,能解决问题吗?”
第 82 章
“那你说怎么办,怎么办!”顾佐梁瞪着妻子,怒吼道。
“晓苒,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找许老师谈一谈,”吴秀敏没有理会丈夫的怒火,和颜悦色地对女儿道,“妈妈向你保证,绝对不会有任何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晓苒低头啜泣着,不发一语。
“妈妈一个人去和许老师谈,爸爸不去,你看这样行不行?”
“那……那我给她打电话吧。”
“你问问许老师什么时候有空,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简单谈谈拜师八戒。”
顾佐梁没再出声,转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眉头紧锁,又为自己点了一支烟,猛吸了几口,重重地吐着烟圈。
子晗在电话里听出晓苒的异样,她顿时明白了几分,当即答应可以随时与晓苒妈妈见面。吴秀敏想了想,对晓苒道,“既然许老师现在有空,那我们这就过去吧,我和爸爸只请了两天的假,还得赶紧回去呢。”
晓苒点着头,心里却乱作一团。
再次见到晓苒的妈妈,却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之下,这让子晗感到十分局促,给吴秀敏端来茶后,她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许老师,你也请坐吧。”
“哦,好。”
“前几天我们收到一封信,信封里还附了几张照片,我和她爸爸有些不明就里,就想来问问,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吴秀敏避重就轻地开了口。
子晗神情凝重地望着她,没有贸然接话。
“我知道我们晓苒很喜欢许老师,也看得出来,许老师很喜欢晓苒,但不知道这种喜欢……是不是过了界?”
“吴阿姨,我……我知道基于我的身份……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确实是有些欠考虑……如果我有什么过错,那么我真诚地向您和晓苒的爸爸道歉。”
“晓苒还是个小孩子,只有20岁,对很多问题的看法,并不成熟,更不要说是客观理性了。所以,我们允许她犯错误。但是,有了错误,就必须改正,你说是不是许老师?”
“是的,是的。”
“她爸爸很生气,刚才动手打了她,这也是她20年来头一次挨打,打在儿身,疼在娘心,我……”吴秀敏拭着眼睛。
“吴阿姨,我很赞同您的看法,晓苒确实还是个孩子,尚未定性,以后会怎么样,我们谁也不知道。但是,等晓苒成人了、成熟了,如果她仍然坚持现在的选择,不知……你们会怎样?”子晗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现在才20岁,如果到她30岁的时候还能如现在这般坚定,那么……不管她爸爸怎么样,至少我……成全你们。”吴秀敏轻声答道,但话里的分量却很重。
子晗闻言,顿时红了眼眶,“吴阿姨,您放心,我知道……怎样才是真正对晓苒好的,我不会毁了她的,我一定会让她成人、成材的!”
“许老师,有你这句话,我很放心。或多或少地,我似乎也能理解晓苒对你的感情……谢谢你,希望晓苒在我们共同的爱护之下,会健康地成长着!”
“我会和晓苒谈清楚的,自然,我不会告诉她您和我的约定,我会用一种最稳妥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古力查力度,不让任何人,尤其是晓苒,受到伤害。”子晗诚恳地说道。
在招待所里和父亲独处一室的晓苒如坐针毡,她不停地抬头偷看墙上的挂钟,时针走得异常迟缓,好半天也不见移动一格。顾佐梁半躺在沙发里睡着了,鼻息有些沉重,晓苒提起床上的毛毯,走到父亲身边轻轻地帮他把身体盖上。一俯身,父亲鬓间的丝丝白发赫然在目,双颊微陷,唇边有着新生的胡渣,每一处,仿佛都在诉说着主人的疲累。
“爸爸。”晓苒在心里默默地唤了一声,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泪水滴在顾佐梁的脸上,他随即醒了过来,见晓苒要逃开,连忙唤住她,“晓苒。”
“嗯。”
“我的宝贝女儿,爸爸刚才打了你……还疼吗?”
晓苒没有回答。
顾佐梁一把将女儿揽在怀里,“晓苒,爸爸从来没有打过你,爸爸刚才是太生气了,你原谅爸爸好吗?”
还没等晓苒回答,门外响起了吴秀敏的敲门声,“老顾,老顾。”
“我去开门。”晓苒挣脱了父亲的怀抱,跑去给母亲开了门。
“五点多了,咱们去吃饭吧。”吴秀敏神情轻松地走了进来。
顾佐梁和妻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当下也变得轻松了起来,转向晓苒道,“晓苒,你想去哪儿吃?我们一起去吧,吃海鲜好不好?来海城不能不吃海鲜啊。”
然而晓苒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不知母亲和子晗谈了些什么,谈出了什么结果。吴秀敏见状,对她说道,“我和你爸爸先去校园里逛逛,你想想去哪儿吃饭,过一会儿我们在钟楼那儿碰面,好吗?”
晓苒点了点头。父母一离开,晓苒赶快拨了子晗的电话。
“你……你……”晓苒嗫嚅着,不知该怎么问。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去陪爸爸妈妈好好玩玩吧,他们难得来。”
“你是说……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别不开心了,你妈没说什么,更没有兴师问罪,你放心吧。”
“那……那我和他们去吃饭了。”
“嗯,快去吧。”
晓苒挂了电话,心里仍然有着几分疑惑,她有些难以置信眼前这般事情发展的态势,似乎太出人意料了,在这状似平静之下,是否又掩藏着些什么呢?
第二天一大早,晓苒将父母送上了回云岭的火车,从昨晚至今,父母对那件事只字不提,晓苒心中的忐忑时隐时现,她急着回去找子晗当面问个明白。
就在晓苒送别父母的时候,子晗走进了院领导的办公室。叶人杰是人文学院新聘任的“海归”院长,在了解到子晗的来意之后,他惊讶道,“许老师,我很赞赏你会有这样的想法,不过,去青海支教,生活方面会非常辛苦,我想你是否考虑考虑成熟……”
“叶院长,我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请您答应我的请求。”
“我可以单方面同意,不过你知道,最终的决定权并不在我这里,我无法预知学校最后的考虑结果,我猜想,学校很有可能会不同意。”
“为什么呢?”子晗有些着急。
“因为你是学校的优秀人才,如果我是校长,我也一定不会舍得让你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叶人杰笑道。
“如果学校不批准,那么……也许我会考虑离职。”
“没想到许老师这么想去青海……”叶人杰意外之至。
“请院长务必帮我这个忙!”子晗恳切道。
“好吧,我答应你,我会尽力帮你和校长解释的。”
“谢谢院长。”
“差一点,我还误会你对我有什么意见,”见子晗不解道,叶人杰笑着解释道,“在下新官上任尚未足月,手下大将便要弃我而去,这是什么道理?”
子晗也笑了,“叶院长,我向您保证,等我支教回来,我一定会以我最大的热忱和忠诚为您效劳的!”
“OK,那么,就请等我的消息吧,但愿我不会令你失望。”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子晗又去了红芸那儿,红芸正忙着手里的编织活,看见子晗来了,欣喜不已,“二姐这会儿咋有空来呢?”
“今天没课。”子晗招呼她在自己身边坐下,“红芸,我想和你说件事。”
“嗯,啥事?”
“我可能要去青海支教,你和红波留在这儿,你看能行吗?”
“啥?你……你要去青海?那,那俺和红波也跟你一块儿回去得了。”
“红波好不容易转来这里念书,怎能又转回去呢?”
“那……那你都不在跟前了,俺们俩……俺们俩在这……算啥?”红芸小声道。 “傻丫头,怎么说这话呢?我只是去支教,又不是不回来了。”
“去多久?”
“两三年吧。”
“咋去青海呢?”
“海大是青海师大的对口支援单位之一,每年都会派老师去那里支教,再说,我不也是青海人么,这么多年,没对家乡贡献过什么,现在有机会了。”
“二姐……你真是个好人!”
子晗恻然一笑,“我只希望……自己不是个坏人。”
“二姐,你放心吧,俺会把红波照看好的,让他考上大学,将来也和你一样,为俺们家乡作贡献!”
子晗欣慰地看着她,“你们的生活,我会安排妥当的。”
“对了,大姐昨天来电话说娘最近身体挺好,你要是去了青海,能回去看看娘不?”
“能,当然能。”
红芸憨憨地笑了。
子晗想到家中的爷爷和母亲,心头登时一紧,这一次的先斩后奏,不知结果会如何。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如今自己却要离开他们去一个那么遥远的地方,而且一去就要两三年……只是,不这样,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留下来,与晓苒,断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无论分合,都注定了只能是两人都痛苦。也许只有离开,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时间,会是一个最佳的缓冲,但不知晓苒,能经受得住它的考验吗?
第83章
许家的客厅里伍晃荣,许季山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新闻联播”,子晗把玩着爷爷的紫砂壶,几次欲言又止。
“什么事情啊,和爷爷还不能说嘛?”许季山忽然发话道。
“嗯……爷爷,我……”
“说吧,先跟爷爷说,爷爷不一直都是你的盟友嘛?”许季山拿起遥控器摁了一下,屏幕顿时暗了。
“我想……我想去支教。”
“去哪里?”
“青海。”
“想好了?”
“嗯。”
“好,爷爷支持你。支援西部教育,责无旁贷。”许季山赞许道。
“可是,妈妈那里……”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一直都是你的盟友啊!”许季山笑道。
“支教时间,一般是两年。我……我下周就要动身……”
“去吧,不用挂念家里,等你在那里安顿好了,爷爷来检查工作。”
“爷爷,我……”子晗只觉喉头发紧。
许季山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来,待子晗坐下,他一把将孙女揽在怀里,“还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吗,我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书架上的那些书,而是你!”
“爷爷……”子晗闻言,顿时潸然泪下。
“到了那里,要多花心思、多下功夫,克服各种困难,不遗余力地把工作做好。”
“我会的,一定会,爷爷你放心吧。”
“你回自己房间去学习吧,我在这里等你妈回来。”
子晗望着一脸慈爱的爷爷,感激得再不能言。
虽然已是四月,但海风中仍带着丝丝凉意,静雪下了出租车,裹紧了风衣,快步向“虎啸岩”走去。远远地,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块岩石上远眺着海面出神。
“今天这么好兴致,约我来看海啊?”静雪从身后围住了子晗。
“哦,你来了。”子晗回过神来。
静雪粲然一笑,紧挨着她坐了下来,“今天天气不错,如果风再小一点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我要去青海。”
“去青海?旅游,还是开会?”
“支教。”
“支教?”静雪瞬间变色道,“你说什么,你要去青海支教?”
“是的。”
“学校里派你去的?为什么会这么突然?你为什么要答应?”静雪急促地问道。
“我已经订好机票了,下周二。”
“你……你怎么回事啊!”静雪摇着子晗的肩膀,“好好地为什么要去青海,到底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去支教。”
“我不信,就算是去支教,也不可能这么突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静雪哀求道。
“小雪,你还记得么,那一年,我们在这里道别……”子晗望着远处的山峦,幽幽地问道。
“记得,那个晚上,也许是我一生最难忘,也最悔恨的一晚。”
“你说,你要去大连了,以后你的家,就在那里了。”
“可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呀,我再也不会去大连了,我会一直待在这里,待在我们的海城!”
“时间好快啊,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却仿佛就在眼前。”
“你去青海,是不是为了躲开我?”静雪愠怒道。
“不是,和你没有关系。”
“是因为那个姓顾的学生,对吗?”
子晗沉默着,没有回答。
“被我猜中了是吗?你为了她,要跑那么远?你这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小雪,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如果那天,你答应我,留在海城,不去大连,也许今天的你我,不会是这样的现状……”子晗侧过头,深深地望着她。
“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
“不,我不怪你。那个时候,我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你留下来,别的,什么都没有说、没有做,你自然不会知道我的想法。如果一定要怪,那也只能怪我自己,怪我太怯懦,怪我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
“子晗,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个机会?难道我走错一步,就注定要万劫不复吗?”
“小雪,你或许不知道,这些年,因为感情……如果我说是‘饱受折磨’,大概你会觉得很夸张,但个中滋味李雪露,只有我自己了然,”子晗站了起来,向前踱了两步继续道,“在没有遇到晓苒之前,我承认,我一直活在对你的思念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工作上,这样会让我好受一些。后来遇到晓苒,我才发现,是她唤醒了我,让我的灵魂,乃至整个人,得以复苏。”
静雪呆立在她身后,泪水难抑。
子晗缓缓地转过身来,却也是泪眼朦胧,“小雪,我今天终于有勇气告诉你,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在我心里,永远都会有你的位置。”
“接下去,你是不是要对我说,奈何命运的阴差阳错,所以我们……”
“不是。你了解我的,我不是一个认命,会向所谓的‘命运’低头的人。”
“既然你那么在意那个学生,那为什么还要去青海,为什么要离她而去?”
“她还小,所以很多事情,我希望她可以认真地、安静地想清楚。或许我这么说很矫情很虚伪,但我现在,真的是这样想的。”
“你是想以此来考验你们的感情?”
“并不完全是。”
“你……你还是我认识的子晗么,想不到你竟会做这么幼稚的事情!”静雪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雪……”
“你去青海了,那我怎么办,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静雪不能自抑地哭倒在子晗怀里。
红日东升西落,月华阴晴圆缺,人生的车轮,就这样在一次一次的轮回中前行。沉寂的虎啸岩,又见证了一次伤心别离。
周二是子晗的课,在晓苒的翘首中,走进教室的却是叶人杰。叶人杰在全班同学诧异的眼神中走上了讲台,他习惯性地摊了摊手,“各位同学,从这堂课开始,由我来接替许老师授课。”
“许老师去哪啦?”一个声音顿时响起。
“许老师去青海支教两年,所以这学期所有她的课,都将由学院其他老师接替……”
叶人杰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晓苒一句也没听清楚,她只觉得头脑发晕,手脚冰冷,那种貌似低血糖的症状又来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啊,怎么之前一点消息也没听说啊”
“上周上课的时候许老师也没说她要去支教啊”
“会不会有什么别的原因呢”
周围七嘴八舌充满了议论声,罗薇见晓苒脸色惨白,便问道,“晓苒,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晓苒的鼻尖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还是对罗薇摇了摇头。
“叶老师,您知道许老师什么时候去青海吗?我们想给她开个欢送party什么的。”班长冯曜伟大声问道。
“她好像是今天中午的航班,”叶人杰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这个时候,我想她差不多应该已经去机场了。不要紧,等她回来了给她开欢迎party也是一样的,不过不要忘了到时邀请我哦。”
晓苒从来没有觉得一节课的时间会如此漫长,以前上子晗的课,总是觉得似乎刚上课没多久,下课铃就提前响了。
“罗薇,你等会儿帮我把东西带回去吧,下面的课我不上了。”晓苒悄声对罗薇道。
“你去哪啊?概念模型”
“我忽然想起来,我有本书没还给许老师,我要去赶去机场……”
“可是……你也不知道她是几点的航班,万一赶不及呢?”
“赶不及再说。别忘了把我的东西带回去啊,谢了!”晓苒仿佛在一瞬间又恢复了所有的力气。
“师傅,还有多长时间能到机场?”坐在出租车上的晓苒焦急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不停地问着。
“顺利的话,还有半个小时应该能到。”
“那麻烦您开快一点。”
“我尽量我尽量。”
候机厅前的邮筒前,子晗将一个信封投了进去。爷爷和妈妈都没有来送机,子晗害怕自己承受不了那种离别的痛楚。记得第一次离家去北京读大学的时候,爷爷和妈妈将她送到机场,她并没有太多离愁别绪,而现在……大概是老了吧。子晗在心里苦笑了一下。
时针指向了“11”,子晗排着队,随着移动的人流入闸。仿佛是不经意地,她回过头去,片刻,继续向前走去。
气喘吁吁的晓苒在十分钟后冲到了登机口,却已空无一人,只有两名身着蓝色制服的地勤匆匆走过。
第 84 章
从机场一回来,晓苒便瘫倒在床,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去上课。宿舍众人担心不已,几次劝解,却都无济于事。到了第三天,就在秦咏决计给要晓苒家里打电话的时候,罗薇带回了子晗临行前写给晓苒的信。细心的子晗并没有在信封上留下自己的笔迹,而是将地址打印了出来,剪成窄窄的一条,贴在了信封上。
也许是心灵感应,晓苒握着这个牛皮信封,瞬间便料到了一切。小心地撕开封口,几页米黄色的道林纸掉了出来。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蓝黑墨水,熟悉的口吻——
“晓苒:从没有想过,这种电影里的桥段,有一日会发生在我身上,留下一封信,然后不辞而别。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身在千里之外的青海了,你此刻的心情,我都能够体会,如有怪责,我如数接受。这个决定,不单是对你,对我也一样突然,但,我的确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眼前的现实,我暂时无法去改变,所以只能……你若认为这是一种躲避,我也不作否认。往后的日子里,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好好生活——如果可以,请忘了我……”
就在晓苒读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子晗在青海的第一堂课正刚刚开始,年轻却陌生的面孔,渴求而期盼的眼神,深深鼓舞了子晗。从海城带来的那些负累,仿佛瞬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是工作热情。
学校领导竭尽所能给子晗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条件,一间三十多平的宿舍,带独立厨卫,虽然不及海大的教师公寓,但这毕竟已经大大超出了子晗的预期。她去装饰城买回墙纸、桌布等物件,花了一下午将小屋布置了一番,原本暗沉的房间,顿时变得焕然一新,色调也明快了许多张悉妮。
一切收拾停当,子晗嘬着香草红茶,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照在身上,温暖又安详。来西宁将近一周,似乎至此,一颗心方才安定下来。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子晗的思绪,她放下茶杯,走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住在一墙之隔的夏老师,和子晗同为北师大校友,博士毕业留校,去年9月份前来支教——这些信息,是在搬进这间宿舍时听校办的丁主任介绍的,丁主任当时介绍得十分详尽,但对他人之事素来不甚关切的子晗只依稀听到了“北师大”、“支教”几个关键词。
“Hello许老师,打搅你了,我是住在你对门的夏雪。”
子晗打量着这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芳邻,报以微微一笑,“你好夏老师,请进。”
“我这么唐突,是不是很不礼貌?”夏雪望着子晗,顽皮地笑问道。
“是不是我刚才收拾房间的时候动静大太,所以夏老师现在来兴师问罪了?”大约是受到了她的感染,子晗也开起了玩笑。
“我是听说咱们是校友,所以就不请自来,想登门拜访一下。”
子晗从厨房里又拿出一个骨瓷茶杯,给夏雪斟了茶,“红茶,不知合不合口味?”
“谢谢,”夏雪接过茶杯,嫣然一笑,“如果没猜错,你是从英国回来的吧?”
“只是去进修过一段时间而已,不算是‘海龟’。”
“Edinburgh?”
“God told you”子晗惊奇道。
夏雪得意地笑着,“Sixth sense。”
子晗笑而不语。
夏雪轻轻晃着手中的茶杯,笑问,“Ahmad?”
“夏老师是学刑侦的?”
“李昌钰是我偶像,我在纽约见过他。”
“但你的气质,似乎和刑侦不沾边。”
“那你觉得我的气质和什么沾边?”夏雪反问道。
“British literature,right?”
“你确定你没见过李昌钰?”
语毕,两人一齐大笑起来。
“我知道有很多从英伦回来的人,红茶都成为终其一生戒不掉的Addiction。“子晗又给夏雪添了些热茶。
“正如钱氏夫妇一般?”
“你对他们很熟悉?”子晗讶然道。
“归国之后,苦于买不到正宗的Lipton,杨先生只好DIY,滇红取其香,湖红取其苦,祁红取其色,right?”
“你是不是也见过杨先生?”子晗戏谑道。
夏雪看了一下时间,对子晗道,“谢谢你的茶,如果你愿意,可以让我请你晚餐作为回馈吗?”
“如果有比较合意的推荐,可以考虑一下。接连吃了这么多天的食堂,实在是……”
“西餐怎么样?离这里不远有一家‘Casablanca’,我想你会喜欢。”
“名字听起来很不错。”
“口味也很不错。”
海大东门外的KFC里,晓苒和康昕神情凝重地坐着。
“昕姐,谢谢你的倾听。”
“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每次只要一提到许老师,你的整张脸,都是发亮的。”
晓苒闻言,有些窘迫。
“应该是我谢谢你的倾诉才对,谢谢你的信任。”
“我实在是……”
“我明白,也理解,因为这种感受,我感同身受。”
晓苒没有吭声。
“我和杨老师的事,相信学校里已经人尽皆知了。大家对我的评价,我都知道,也不想去费口舌辩解什么,就算辩解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只要我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但说真的,昕姐,我觉得杨老师各方面……都很一般,你也许不知道,其实很多人和我的想法一样,觉得杨老师并不配你,如果是叶老师,也许大家会理解一些……”
康昕苦笑道,“晓苒,你这话,可真是让我哭笑不得啊!”
“对不起啊昕姐,我……”
“没关系,我不会介意。《牡丹亭》里不是有句很著名的话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是无因、无条件的。”
“所以,昕姐,你对杨老师的感情,我完全可以理解,也相信你不会逾越那道红线。”
康昕欣慰地点了点头,“晓苒,谢谢你懂我。” “不是我懂你,而是换作是我,我也会这样的。”
“不过在所有人眼里,我已经是狐狸精了,甚至是人人喊打的‘小三’。”康昕凄然一笑。
“昕姐,你刚才不是说了么,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了。人是为自己而活,所以不必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
“晓苒,我衷心地祝福你和许老师,祝愿你们有个Happy edding!”
第 85 章
西宁的春季,气温与海城相差无几,只是偶有扬沙天气,让子晗很不适应。周四的下午和晚上都有课,上完最后一节课已是九点,一出教学楼便感受到迎面袭来的风沙,子晗缩着脖子,加快了脚步。
“许老师!”
仿佛听得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子晗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夏雪从不远处匆匆地赶了过去。
“你也刚下课廖景萱微博?”
“干嘛走这么快?”
“风很大啊,而且还有沙子,受不了,得赶紧躲回屋里去。”
“饿不饿,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
“本来倒不觉得饿,现在被你一说,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那就走吧。”
“好,今天我回请你。”子晗应允道。
“不用这样吧,弄得好像我在提醒你必须回请我一次似的。”
“哈哈,”子晗忍俊不禁道,“那也是我占便宜,上次你请我的是法国大餐,这次我请你不过只是火锅。”
“火锅也有贵的,你怎知我说的不是Fondue?”夏雪狡黠地笑着。
“这里有吗?我很喜欢,只不过怕发胖,所以不敢多吃。”
“我不知道有没有,至少这附近没有,眼下,咱们还是先去勤学路上那家39元火锅自助管饱了再说吧。”
“从瑞士火锅一下子跌到了39元自助,噢……”
“快走啦,好饿好饿!”夏雪拖着子晗快步朝前走去。
算起来,自从研究生毕业离开北京之后,子晗还真是没吃过炭烧火锅,虽然海城有“东来顺”的分号,但她却从未去过。在她的概念里,一种口味,只属于一个地方。
“咱们喝点什么?”夏雪扫了一眼菜单,抬头问道。
“Martini?”子晗笑望着她。
“Martini配炭烧火锅?”
“洋为中用。”
夏雪“扑哧”笑出声来,“许老师,我真是自叹不如,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包袱?”
“我确定我没有见过赵本山。”子晗很肯定地说。
“哎,不行不行,再这样笑下去,我要岔气了。”夏雪一边笑着,一边摆着手。
“我们整点白的吧,怎么样?”子晗心血来潮道。
“还说没见过赵本山,都‘整点白的’了。”夏雪抿了一口茶,嗔笑道。
“那么,我换个问法,‘能饮一杯无?’”
“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了。”
“服务员,给我们来瓶半斤装的‘伊力老陈’。”子晗对服务员招了招手。
“你平时喜欢独酌、对酌,还是群饮?”夏雪问。
“夏老师,你知不知道在古代,群饮是一条罪名,是要被‘咔嚓’的?”子晗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没关系四家族之蓝门,我刚才不是说了嘛,舍命陪君子!”夏雪盈盈地笑着。
“那……要不,换一斤装的?”
“我都OK。”
“还是别了,小酌一下即可。”子晗面有畏色。
“古人说小酌怡情,不知许老师怎么理解这“怡情”二字?”
“怡情啊,大概就是陶冶情操的意思吧。”
“那要是单独解释这个‘怡’字呢?”
“怡者,和也。”
“《说文解字》中,对于‘怡’,没有别的解释了?”
“真是愧对祖先,我对《说文》,一知半解。”
夏雪抿嘴一笑,没再继续问下去。
“来,喝酒吧。”子晗举起酒杯,和她的酒杯对碰了一下。
“感情深,一口闷?”夏雪有意逗她。
“哎,这可不行,”子晗急忙放下酒杯,“我们这是很随意的吃饭,酒桌上那套规则可不能在此适用的。”
夏雪仰头喝光了杯中酒,浅笑道,“你随意就好。”
子晗一哂,随即举杯一饮而尽。
“第一杯为校友,第二杯为同事。”夏雪给二人分别斟满了酒。
“好,第三杯为邻舍。”子晗和她连干了三杯。
热气氤氲,但见夏雪双颊泛红,艳若桃李,登时,白乐天的诗跃入脑中,子晗不禁吟出声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没有原创的?”
“问蝶儿,云何凝眸?只缘芙蕖仙子,花见羞。”子晗有些微醺,不由脱口而出。
“敢问许老师,您这是诗呀、词呀还是曲呀?”
“这是原创。”
夏雪深深地望着子晗,没再说话。
回到宿舍门口,两人各自掏出钥匙开门,夏雪忽然道,“我这里有师兄从印尼带回来的曼特宁,要不要来一杯?”
“你有咖啡机?”
“我不喝速溶咖啡声色撩人。”夏雪笑道。
“好像有点晚了,嗯……十一点半了。”
“明天上午有课?”
子晗摇头道,“没有。”
“What's still hesitant about?”
子晗笑道,“Your invitation is so unique.”
子晗翻着茶几上的时尚杂志,一边听着夏雪电脑里的《降b小调夜曲》,不多时,曼特宁的香气便在不大的屋子里蔓延开来。子晗接过咖啡,赞叹道,“你的生活真是小资。”
“只是听一下肖邦,喝杯曼特宁,就小资了?”夏雪在她身边坐下,歪着头笑问道。
“哦不对,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却仍能保持高端的精神生活,这不是小资,这是真正的贵族气质。”
“怎么把我描绘得跟张爱玲一样?”
“我平常很少喝咖啡的,今晚,大概是别想睡觉了。”子晗转移了话题。
“聊通宵?”
子晗饶有兴味地问道,“你有那么多话可以聊通宵?”
“一个没落贵族的家史,有没有兴趣?”
“张爱玲?”子晗笑了。
“不亚于张爱玲。”
第 86 章
“故事该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夏雪斜靠在沙发里,双手交叠着枕在脑后,像是在问子晗,又像是自言自语。
“从哪里开始都可以。”
“那就从我考大学时选择北师大说起吧。我们家祖孙三代,都是北师大的校友,奶奶在那里读书的时候,当时还叫‘北平师范大学’……”
“当时校长是黎锦熙先生?”子晗插了一句。
“不是,是袁敦礼,”夏雪稍顿,又道,“奶奶出生在天津,但祖籍江苏常州,是盛氏后人。”
“常州盛氏,盛宣怀?”子晗讶然道。
“嗯。她学的也是英国文学,后来又考取了公费去了英国留学,后来回到香港,在新亚书院教《东西方比较文学》。”
“那她一定见过钱宾四先生了?”
“见过,还在钱先生家里吃过饭。”
“真让人羡慕!”子晗由衷叹道。
“奶奶原本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但后来遇到爷爷,就……”夏雪莞尔道,“爷爷和奶奶相识于印度,是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当时爷爷是厦大最年轻的教授,大概,这个头衔很吸引人吧。”
“然后张琼姿,你奶奶辞了香港的教职也去了厦门?”
“嗯,爱情很伟大。”
“但上次你说,你母亲是浙江人?”
“嗯,浙江上虞。母亲从北师大毕业后,被分配到厦大工作,然后……”
“然后被你奶奶一眼看中,招为儿媳?”
“是被我父亲一眼看中,听父亲说,他对母亲是一见钟情。有一年平安夜,奶奶请了一些要好的同事来家里聚会,父亲被母亲弹奏的《降b调小夜曲》深深吸引……”
子晗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夏雪,没有接话。
“父亲是爷爷奶奶的独子,他是学建筑的,所以也是我们家唯一一个理科生。在国营单位干了几年,因为不能忍受那里的氛围,所以后来就辞职下海了。”
“水性怎么样?”
“父亲一直说,天道酬勤,商道酬信,所以他还算比较成功。”
“你只介绍了父亲一边,还有母亲那边呢?”
“母亲姓章。”
“莫非是章实斋的后人?”
“真聪明,答对了!”夏雪抚掌笑道。
“章学诚和盛宣怀的后人,哎呀……”子晗站了起来,笑着对夏雪一揖到底,“夏老师,真是失敬失敬呀!”
“我可没有要吹嘘的意思,类似这样的没落贵族家史,相信还有很多很多,也许每一个都饱含着辛酸血泪。”
“血泪?夸张了吧?”
“49之后的历次运动,你觉得夸张?”
子晗默然。
“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换一个吧。”
“这些血泪史,确实令人……”子晗凝视着夏雪,少顷,又问道,“我想你们家一定也有很多的海外关系,如果你想……”
“我不是没有想,只是,我更想在自己年轻的时候,多做些有益的事情,所以我会来青海支教。”
“和你比起来,我真是太过渺小了,”子晗叹道,“我没有你那么高尚的想法,甚至,我的想法还很卑劣。”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想我应该算是逃来青海的,虽然,这里是我的出生地……以及血缘所在地……”子晗用手托住额头,声音低了下去。
“这个故事,可以留到以后任何一个你愿意讲述的时候再讲。”夏雪靠近了她,柔声道,“We always have time enough.”
“I'm a deserter.”
“你累了,不如就睡这里吧,我去给你拿被子?”
“不了,我回去休息了,很抱歉打搅到这么晚能源走私商。”
“酒一醒,就判若两人?”
“我没醉。”
夏雪不动声色地盯着子晗,随即意味深长道,“可是我却醉了。”
“那就早点休息吧。”子晗转身欲走。
“能不能告诉我,你信不信缘分?”夏雪叫住她。
“有时信,有时不信。”子晗促狭地笑着。
夏雪将她送至门口刘大铭,悄声在她耳边道,“Thanks for your escape.”
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针已指向了“3”,但子晗仍无睡意,一连换了几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于是披衣下床,走到书架前踟蹰了片刻,取下了《陶庵梦忆》。又回到床上躺了下来,书页一翻开,一帧照片掉了出来,是自己和晓苒在云岭山顶的合影。难怪之前遍寻不得,原来它被夹在了这本久未翻阅的书里。照片上的晓苒,穿着白色的连帽羽绒服,系着红色的羊毛围巾,揽住自己的左臂,对着镜头甜甜地笑着。
子晗瞥见一旁的手机,拿在手里,想了想,又放了下去。良久,又拿了起来,打开了那个专用邮箱,今天是到青海的第12天,收件箱里,静静地躺着12封未读邮件。子晗用力摁下了退出键,却在那一瞬间泪眼朦胧。
“你叫什么名字?”
“顾晓苒。”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是取这个意思吗?”
“是草字头的那个‘苒’。”
“哦,‘苒苒齐芳草,飘飘笑断蓬’,是吗?”
……
“你知道那句诗的寓意的对不对?‘春蚕到死思方尽’,我愿意成为那条春蚕,我的思念会一直延续到我生命终止的那一刻!”
“什么生命终止,不要乱说话!”
“我是说真的,我心中的每一丝每一缕,都和你有关,也只和你有关……” 
“晓苒,我……很惭愧,你给了我太多太多,但我却……” 
“不,你给我的更多。我不是说过吗?你是我的阳光,没有你的照耀,我不可能象现在这样快乐,也许早就成为一地枯叶了。”。
……
晓苒,此时此刻,你一定是在梦乡里吧,不知你梦见了什么,有没有梦见我呢?你一定很生我的气吧,如此也好,只要你还生着气,你就不会忘了我……
第 87 章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头却还有些隐隐作痛,子晗揉着太阳穴下了床,拉开窗帘,金黄的阳光立时洒满了整个房间。站在窗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烧水泡麦片,没有课的上午,如此美好,颇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趣。
喝完麦片,子晗决计将“半日闲”变为“一日闲”,去街上逛一逛。来西宁这么久,除了上次与夏雪去吃过一次西餐,平时的活动范围一直局限在学校周边。想到昨夜的“没落贵族家史”,子晗不由微微一笑。打开门,却发现夏雪也同时打算出门。
“这么巧,是要去吃午饭了吗?”夏雪问道。
“我打算出去逛逛。”子晗如实回答。
“不想有个免费导游吗?”夏雪笑问。
“嗯……”
“You know,推销员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OK,那我就不浪费推销员的宝贵时间了,有什么好的去处吗?”
“不知许老师是想逛街购物呢还是游览名胜?”
“就在附近随便逛逛吧,临时起意的,也不想走远。”
两人并肩走着,夏雪忽然道,“下周就是‘五一’假期了,你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子晗摇着头。
“我倒有个计划,你想不想听一下?”
“嗯?”
“想不想去北京故地重游一番?”
“去北京……我倒是没想过。”
“那……现在想一想?”
“不去了吧,黄金周,人会很多的,我不喜欢人挤人。”
“那去个人少的地方?”
“去哪里人都不会少吧,”话音刚落,一个念头便在子晗心头闪过。
夏雪没再说话,子晗用余光瞥了她一眼,提议道,“你看,街对面有家‘避风塘’,我们去吃点东西休息下吧。”
“我还不饿。”从夏雪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变化。
“可是我饿了,饿得走不动了。”子晗停了下来。 夏雪闻言,便也停下脚步,四目相对片刻,旋即用英语轻叹了一声。
“我并不是要故意扫你的兴,但节假日出行,真的很恐怖啊!”子晗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
“行啦,我知道啦,但凡许老师的去的地方,都是要事先清场的!”夏雪没好气道。
“是不是你电话在响?”子晗指了指夏雪的皮包。
夏雪一边从包里掏电话,一边说,“你耳朵可真好,我怎么一点都没听见?”
“因为你在生气,所以注意力不在这里。”子晗揶揄道。
夏雪笑着瞪了她一眼,接了电话,“喂,爸爸。”
子晗推开店门,让夏雪先进去,夏雪一边和父亲说着话,一边对子晗报以一个会意的笑容。
待夏雪打完电话,子晗将菜单递了过去,“你看看吃什么?我请客。”
“有个好消息要和你分享,”夏雪兴高采烈道,“爸爸打电话说,他和妈妈现在在西安,明天会飞来西宁看我。”
“怎么不等到了西宁再给你电话呢,这样不是更惊喜吗?”
“那万一我不在西宁呢?况且,爸爸一点都不Romantic的,学建筑的大概都这样,”夏雪低头翻着菜单,“Ah,这些点心看起来都很不错,都不知该点什么了。”
“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带银行卡了。”
“那好,那我就不客气了哦,等明天爸妈来了,我再回请你。”
“啊?”子晗一愣。
“不想见见盛宣怀和章学诚的后人吗?”
“但似乎……有些唐突吧?”
“是他们主动接见你的,又不是你求见的,唐突什么啊?”
“你怎么知道他们要接见我?”
“因为我是他们的代理人啊,全权代理。”
“哎……”子晗无奈地笑了。
夏雪的母亲和子晗想象中的相差无几,年龄与母亲相仿,只不过比母亲保养得要好,看起来更显年轻些。夏雪的父亲虽是建筑公司老总,却完全不似经商之人,梳得整整齐齐的白发,戴着无框眼镜,俨然教授之风。
“你好,许老师。”夏成德极具绅士风度地和子晗轻轻握了下手。
“来,许老师,这里坐,不用拘束。”章念荷将子晗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听见没,许老师,不用拘束,”夏雪打趣道,“你该不会是见到名门之后紧张了吧?”
“不瞒您说,夏老师,还真是有点紧张。”子晗也笑了。
“紧张什么啊,我们又没有三头六臂,”夏成德起身给子晗斟茶,“来,许老师,请喝茶。”
“哎,伯父,怎能让您给我倒茶?”子晗急忙站了起来。 “男士为女士服务是理所应当的啊。”说罢,夏成德又分别给妻女斟满了茶。
“伯父才是从英国回来的呢。”子晗开玩笑道。
夏雪闻言笑道,“伯父的母亲在英国待得太久了,所以伯父的血液里充满着不列颠的气息。”
“听夏雪说,许老师也是来支教的?”夏成德问。
“嗯,刚来没多久。”
夏成德点头道,“年轻人还是应当有些精神上的追求的,当初夏雪想要支教,我们全家都非常支持。”
“许老师的母亲也是大学老师啊?”章念荷插话道。
“嗯,不过和您不是一个专业,您教英文,她教中文。”
“许老师去过厦门吗?”夏成德问道。
“很小的时候去过,不过年代太久远,已经没有太大印象了。”
“下次有机会,欢迎去厦门。”夏成德热忱邀请道。
“先谢谢伯父,有机会一定去。”
“其实伯父是想向你展示他的‘会稽农庄’,所以你一定要给他这个机会!”夏雪把头枕在父亲的手臂上,笑道,“是吧,伯父?”
“顽皮!”夏成德用手指轻点了下女儿的鼻子。
“等放暑假了,欢迎许老师和夏雪一起来厦门,厦门的风景很不错,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章念荷对子晗说。
“嗯,我一定要去参观一下中国最美的大学校园!”
“那你岂不是又有免费导游了?”夏雪笑着乜了子晗一眼。
“付点小费也没问题的。”
“看来,我们家夏雪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很投缘的朋友。”夏成德慈爱地看着女儿。
“不只是朋友哦,还是校友、同事and邻居!”夏雪补充道。
“既然如此,那么许老师,今年暑假,请一定来厦门一趟,我代表我们全家邀请你来作客!”夏成德很郑重地说。
“谢谢伯父的邀请,只要我没有其他的特别安排,我一定去!”
细心的夏雪注意到了子晗的用词,笑容略僵。
周末的街头,灯火璀璨,人流如梭,子晗和夏雪在月影朦胧的夜色里散着步。
“怎么不陪爸妈一起住啊?”
“难道要做电灯泡,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夏雪反问道。
“我注意到,伯父伯母叫你都是直呼其名的啊,你没有小名吗波比埃登?”
“从小他们就是那样叫我的,我也很无奈,为什么就不能叫我‘小雪’或是‘雪儿’呢?”夏雪摆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脸上却满是愉悦之色。
一句“小雪”,却让子晗心中一悸。
“你的小名,就叫‘子晗’吗?”
“嗯。”
“那我可以这样叫你吗?”夏雪停下了脚步,剪水双瞳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可以,”子晗一口应承,继而又道,“已经通用了28年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夏雪出声道,“子晗。”
“嗯?”
“你知道吗,我当时满腔热血地跑来这里支教,原以为自己可以克服所有现实的、潜在的困难,但是……来这里这么久,我其实一直未能真正适应这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生活。”
“那你我算不算‘同是天涯沦落人’呢?”子晗笑问。
“你说呢?”
“为什么要我说?明明是我问的。”
“好,那我说,我不希望我们是‘沦落人’,我希望是‘知心人’。”
子晗沉默不语。
“想不想听我唱首歌?”
“这么好的兴致?”子晗抬头望了一下夜空,逗趣道,“唱什么啊,《床前明月光》?”
“关淑怡的一首老歌,《难得有情人》,听过吗?”
“听过,而且会唱。”
“Really?”夏雪讶然。
“粤语老歌我会很多。”
“那你唱给我听吧。”
“我刚才还是听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演员了?”
“就唱一句,你起个头,后面我来唱,好不好?”
“如早春初醒,催促我的心,将不可再等;含情待放那岁月,空出了痴心,令人动心……”子晗轻声唱道。
夏雪接了下去,“幸福的光阴,它不会偏心,将分给每颗心;情缘亦远亦近,将交错一生,情侣爱得更甚……”
子晗用心听着,夏雪的嗓音很好,粤语咬字也比自己标准,向雪怀的经典之作,被她演绎得十分动情,并不逊于关淑怡。
“我们哪天去K歌吧。”待夏雪唱完,子晗邀约道。
“要和我同台PK?”
“No,I'm just an audience.”
“子晗。”
“嗯?”
“I hope that happy time is not eccentric.”
第 88 章
塔尔寺内,香烟袅袅,夏成德和子晗坐在殿前的石阶上憩息,人手一罐汽水,边饮边聊,很是快意。
“子晗,你一定要来厦门看看我的那些宝贝,那可是我多年的收藏!”
“你的宝贝难道不在这里嘛?”夏雪从身后一把环住了父亲,歪着头笑问道。
“你是宝贝,家里那些是宝物。文科生不许和理科生吹毛求疵!”夏成德拍了拍女儿的右颊。
“我和妈妈都逛完了,怎么你们还没聊完啊,哪有那么多话题噢?”
“难得我和子晗一见如故,我们决定结成忘年交。”夏成德得意道。
“夏伯父是性情中人,请许老师千万不要见怪。”夏雪对子晗戏谑道。
子晗也笑了迫不及待造句,“承蒙夏伯父错爱,晚辈惶恐至甚!”
“子晗,不如‘五一’假期,你和夏雪一起回厦门吧。”夏成德邀约。
“等放暑假吧,‘五一’时间太短,太仓促了,而且,我还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去处理一下,”子晗望着夏成德,真诚道,“暑假里,我一定来叨扰伯父。”
“看来我这个暑假可以不用回去了。”夏雪趴在父亲肩上,假意郁闷道。
“为什么?”夏成德却不解其意。
“因为你遇到知己了啊,反正我也不懂那些扇面、紫檀,白丁一个!”
夏成德闻言笑道,“既是如此,白丁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子晗和夏雪相视一笑,夏成德望着二人,亦不由笑了。
“好奇心大概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一样东西。”一从候机厅出来,夏雪就没头没脑地蹦出这么一句。
“嗯?”子晗侧脸望向她。
“你昨天说,‘五一’要去……”夏雪没有看她,兀自向前走着。
“我没有同样的贵族家史可以讲述。”子晗幽幽道。
“我无意窥探什么,也并不完全是出于好奇心,只是……”夏雪停下了脚步。
“只是因为关心我,对吗?”
夏雪抿嘴笑道,“是你的主观臆测,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那我猜对没有?”
“不知。”
子晗无奈道,“难怪大家都叫你‘小辣椒’。”
“什么‘小辣椒’?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我爸爸?”夏雪羞恼道。
“我猜的,没人告诉我。”子晗一本正经地答道。
“唉,枉我还做了他26年的女儿,就这样把我给出卖了……”
“生气了?”
“犯不着。”夏雪一撇嘴。
“可我明明就看见有人脸上写着‘生气’二字。”
“如果有人请我吃烧烤,我就不生气。”
“我不爱吃烧烤。”
“没人叫你去。”
“那你不是要我请你么?”
“那不代表你要去,等我吃完你来买单就OK。”
“OK,我投降。”
“没想到你会和爸爸这么投缘,他平时并不那么和颜悦色的,我们家是典型的‘严父慈母’。”
“学过三段论么?”
“如何?”
“我和你投缘,你是你爸爸的女儿,所以我和你爸爸也投缘。”
“我和你投缘么?”
“你说呢?”
“不知。”
子晗挫败地说,“夏老师,你饶了我吧,我被你的‘不知’折磨得快要不成人形了!”
“原本呢,刚才送别爸妈,还有点小伤感的……”
“那现在呢?”
“你说呢?”
“不知。”子晗一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得意。
“我改变主意了。”夏雪正色道。
“什么意思?”
“我不要去吃烧烤了,我要吃你做的菜。”
“我不会做菜。”
“我会信么?”
“说吧,你想吃什么?”又是子晗先败下阵来。
“唐僧肉。”
“好,怎么做,爆炒还是红烧?”
“随你。”
“还有呢?”
“龙肝凤髓。”
“我不是御厨。”
“你可以的,我对你有信心。”
……
子晗不得不承认,和夏雪在一起,是充满着轻松和快乐的。她思维敏捷,并且语言风趣,经常一句话能让自己乐上好半天。而且子晗渐渐觉得,夏雪在很多方面都与自己特点相似,近乎另一个自己。虽然她的专业是英国文学,但她对于中文的熟稔程度,却丝毫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因为兴趣缺缺而始终不曾问津的“古典名著”,在她那里如数家珍,《红楼》和《三国》里的台词更是信手拈来。子晗对她喜爱《三国》而感到不解,夏雪笑言自己从来只爱曹孟德,并坦言因《三国》而热衷于两汉史,高中时代便读完了“前四史”。
“你应该去学中文的。”子晗叹道。
“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中文,不过是,自学而已。”
“夏老师学贯中西。”
“皮毛而已,怎及许老师学富五车?”
“我会骄傲的。”
“You deserve it.”微醺的夏雪靠向子晗,“And,you are unique.”
“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我是说,支教结束之后。回北师大?还是去厦大?”
“去海大,”夏雪笑得意味深长,而后又补了一句,“或者,海师大。”
“去海大?抢我的饭碗?”子晗笑问道。
“你教中文,我教英文,抢得了嘛?”
“那也会成为竞争对手的,比如在评职称的时候,要是只有一个名额……”子晗开玩笑道。
“要是只有一个名额,那么,我让给你。”
“Charity?”
“I just said,you deserve it.”
子晗凝视着她,不发一语。
夏雪抿了一口杯中的玫瑰普洱,“这段时日,我们无所不谈,除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子晗避重就轻道。
夏雪径自说了下去,“若真当我是知己,似乎不应刻意避忌什么。”
“师生恋,是不是很老土?”子晗仰头望着天花板,喃喃道。
“你来西宁,就是为了避开这段感情?”
“不完全是。”
“是不够爱,还是不敢爱?”
“你知不知道,女人太聪明了,会变得可怕?”
“你怕了?”
“有一点。”
“可我不怕。”
“你我不一样。”子晗心虚道。
“如果我说,我觉得你是为我而来,你会不会笑我自作多情?”
“我是为我自己而来。”
“你不觉得冥冥之中,有一双命运之手在……”
“我已经不想再相信什么缘分、什么命运了!”子晗打断了她。
“可是我信。”夏雪直视着她,毫不退缩。
“这与我无关。”
“但我想让你知道,在你之前,我未曾倾心于任何人。”
“我到西宁尚未满月。”
“一定要日久才能生情?”
子晗无言以对。
“Sorry,我不是要逼迫你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我不懂得掩藏心事,尤其,还是对你。”
“你不喜欢男人?”
“我不喜欢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无论男女。”
“你能预知未来么?你知道以后还会遇见谁么?”
“我不能预知未来,但我能肯定现在。”
“我会把这当作醉话,以后谁也不要再提了。”
“那天下午,在校门口,我看见你从TAXI上下来,你的样子……”夏雪抱住了子晗,“你看起来很疲倦,但却掩不住眉眼间的神采,那一瞬间,我猛然发觉,多年以来抽象于脑海里的形象,在那一刻化为了现实的存在。”
“夏雪,你我都不是十七八岁了,所谓的‘一见钟情’……”
“如果这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么,我很失望。”
“你不要这么固执……”
“我也不想固执,但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告诉我,你就是我26年的等待。”
“我……”
“所谓爱情,不就是那一刹那的电光石火么?”
“你小说看多了,爱情没有简单……”
“不,你错了,爱情很简单,复杂的,是随之衍生出来的其他。”
第 89 章
海大北门外的“姚记粥坊”里,晓苒和秦咏正面对面坐着吃晚饭。
“晓苒,你最近和康昕学姐怎么走得那么近呢?”秦咏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啊,什么?”正在低头喝粥的晓苒猛然抬起头,茫然道。
“唉,晓苒,你能不能别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啊?”秦咏无奈地给她添了一勺粥,“我刚才是说,你最近为什么会和康昕学姐走那么近?”
“是吗?有吗?”晓苒像是在反问,又像是在自问。
“你别怪我多嘴,这些话我憋了好久了,罗薇一直叫我不要说的绝无仅有造句,但实在是……”
“你说吧,尽管说。”
“康学姐的事情,你不是不知道,学校里风言风语的,传得那叫一个难听,你现在和她走那么近……”
“怕我近墨者黑?”晓苒涩涩地笑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会,可是……”秦咏话头一转,接着道,“大学里么,本来这样的事情也很多,其实也没啥,鲁迅和许广平当年不是还……”
“谢谢你秦咏,我真诚地感谢你的好意。我自己知道分寸的,你放心吧。”
“嗯,你这么冰雪聪明,那我就不罗嗦啦!”
“这个生滚鱼片粥味道很好,要不要再来一份?”晓苒征询道。
“正合我意!”秦咏嘻嘻地笑着。
未几,一砂锅热气腾腾的鱼片粥又端了上来。粘稠的米粒,嫩滑的鱼片,翠绿的香菜末,细碎的白胡椒粉,多么熟悉的味道,然而那个喜欢喝鱼片粥的人,却远在千里之外。粥店里的电视正在播放《海视新闻》,头条便是市委书记周静远出席经洽会的报道。晓苒扭过头,注视着屏幕上正戴着老花镜念发言稿的周静远,思绪又回到了去年,许雁如的病房。
“话说,这位周书记长得还挺帅的呢。”秦咏忽然蹦出一句。
晓苒没有说话,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熟悉的巷口,晓苒踟蹰着走得很慢,但终于还是走到了挂着“15号”门牌的铁门前,鼓足勇气,抬起手轻轻摁了下门铃,音乐声顿时响起,竟然是《致爱丽丝》。
和晓苒预料的一样,开门的果然是田奶奶。见到晓苒,她有些意外,但随即便热情地招呼道,“来来,快进来,快进来。”
“我正好来师大找同学,就想着顺便来看看您和许教授。”晓苒把提了一路的点心递了过去,“刚才路过‘兴庆楼’,就给许教授带了些点心,我知道他喜欢吃那儿的净素点心。”
“哎呀你这孩子,还没挣钱呢,下回可别带了啊!”
晓苒听见楼上的琴声,不由抬头望去。田奶奶给她端来了茶,“你先坐着,我去楼上叫他一声死神之白羽。”
“我坐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就别打扰许教授弹琴了,我正好也能听一听。”
“那也行,”田奶奶看了一眼墙角的落地钟,笑道,“弹了好一会儿了,时候差不多了,一会儿他自个儿会下来吃药的。”
“许教授最近身体都好吗?”
“挺好的,昨晚上和子晗视频,爷孙俩一直聊到十一点呢,精神头好得很。”
一曲终了,楼上安静了片刻,少顷,琴声再起。晓苒听出弹的是《梁祝》,便问道,“许教授也喜欢弹《梁祝》啊?”
“嗯,弹完这个就该下楼来了。”
熟悉的景物,熟悉的陈设,熟悉的旋律,熟悉的一切,只是没有了她。
“谁来啦?”许季山捏着茶壶,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许教授,是我,晓苒,我来看您了。”晓苒连忙起身迎了上去。
“哦,是晓苒来了,那怎么也不叫我下来啊?”
“是我让田奶奶别去叫您的,因为我想听您弹琴。”
许季山慈祥地笑着,“走吧,我们去院子里晒晒太阳。”
“晓苒给你买了好些点心呢。”田奶奶也跟了出来。
“家里有菜吗?没有的话去买一点回来。”许季山嘱咐道,继而又转向晓苒,“晓苒,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吧。”
“不了不了,我坐一会儿就走……”
“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情?”
“没……没有。”
“那就安心在这里吃饭吧,跟爷爷还客套什么呀?”
许季山的这一声自称,让晓苒感动不已。
“打个电话问问雁如回来吃饭么。”
“哎,好。”田奶奶转身进屋去了。
“最近功课很紧张吗?好久没来看爷爷了啊。”许季山从果盘里拿了一根香蕉递给晓苒。
“其实一直想来看您的,但又怕贸然来打扰您……”晓苒嗫嚅道。
“刚才不是说了嘛,跟爷爷不用客套的。以后想来就来,我一般都在家里的,就算有什么事出门去了,也会很快回来的,你去我书房看看书等一会儿就行了。”
晓苒感动至甚,一时间竟不能言。
“子晗不在家,家里还是有些冷清的,你经常来陪陪爷爷,爷爷会很高兴的。”
“爷爷,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对了,你们的课,后来是谁接手的啊?”
“是叶院长朱琦郁。”
“子晗呀,老是这样,说风就是雨的……”许季山无奈地笑着,但眼里却满是宠爱。
“也不知许老师在那边怎么样,她去了青海后,就没有消息了,我们大家都很挂念她。”
“你没有她的电话吗?”
晓苒摇了摇头。
“电话本在茶几上,等会儿你自己去抄吧。”
“嗯。”
“昨天跟她视频聊天,她还让我去西宁玩,可惜我这副老骨头,走不动了。”许季山遗憾道。
“那许老师……没说‘五一’回来吗?”
“她说不回来了,刚到那边,工作很忙,有好多事要处理。”
教工餐厅里,子晗端着餐盘,四下搜寻着空位。夏雪在正前方朝她招了招手,迟疑稍许,她还是走了过去。
“你怎么和我打了一样的菜?”夏雪看了一眼子晗餐盘里的饭菜,笑道。
“怎么,这两个菜今天做得很难吃吗?”子晗夹了一块粉蒸肉送进嘴里,“味道还好啊。”
“忘记带茶杯了?”夏雪问道。
“你怎么知道?”
“听你声音有点嘶哑。”
“早晨急急忙忙的,就忘了拿。”
夏雪从包里掏出了一盒润喉糖,“喏,试试这个吧。”
“很有效吗?”子晗瞥了一眼全英文的包装。
“试试不就知道了?”
二人随即各自低头吃饭,相对无言。
“你下午……备课?”子晗吃完最后一口,首先打破了沉默。
“不,有别的事情。”夏雪简短地回答道。
“后天就开始放假了。”子晗说罢,顿时觉得自己在没话找话。
“嗯。”
“不打算去附近玩玩?”
“附近的景点,我都玩得差不多了——我去年就来了。”夏雪嫣然一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夏雪回头对子晗道,“我要出去一趟,Byebye。”
“那你几点回来?”
“嗯?”
“晚上去我那吃馄饨,如何?”
“我不吃速冻的。”夏雪的嘴角不自觉地浮出一丝笑意。
“没让你吃速冻的。”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馅?”
“差不多。”
“要我打下手么?”
“不用,小case而已。”
夏雪望着她,眼里盛满了笑意,“我会早点回来的。”
夏雪在校门口坐上了开往西大街的16路公交车,下个月15号是小敏的生日,除了必要的学习、生活用品外,还得给她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小敏是云南屏边的一名初一学生,父母在她幼年便先后身故,由残疾祖母抚养长大,从她读小学四年级起夏雪就开始定向资助她,不仅负担她的学费,还定期给她汇去生活费。
拿着北师大的工资在西宁生活,而且免去房租之累,夏雪觉得手头非常宽裕,因此每逢节假日,师大发放的各项补贴,她都如数捐给了学校的贫困生基金。从小到大,夏雪对于金钱、物质的概念都十分模糊,虽然家庭条件无比优越,但父母对她却十分严苛。在读初中之前,她的兜里从来没有一分零用钱,以至于只能望着校门口的各色小摊暗吞口水。高中就读于寄宿学校,每逢周末放学、周一上学,司机总会把车停在距离学校500米以外的地方。沈沁从小学起便与夏雪是同学,但一直到大三,自己应邀去位于鼓浪屿的夏家别墅参加夏雪的20岁生日party时,方知夏雪家世,由此叹服于夏家非同一般的家教。
夏雪6岁读小学,三年级时跳了一级,11岁读初中,17岁考上厦大,本科毕业后保送去北师大硕博连读,25岁博士毕业。用沈沁的话说,夏雪的一切完美得只有让人羡慕的份儿。但缺什么,却只有夏雪自己才知道,缺一个和自己心灵相通,灵魂相契的另一半。从学生时代起,夏雪身边便未曾中断过追求者,男女皆有之。从海归博士、外科医生,到高干子弟、上市公司太子爷,各类青年才俊,应有尽有,却无一人能入其法眼。夏成德对女儿说,“要找自己中意的”,殊不知这“中意的”,却是最难寻觅的。沈沁曾说,夏雪条件太好,因而眼光太高,一般人根本看不上。夏雪笑道,万一我日后看上个卖油郎呢?
初见子晗的那日,夏雪正要去邮局给小敏汇生活费,那个身影,一下子跃入眼帘,令人目光再难移开。尔后,夏雪偷偷地跑去听了子晗的几次课,果然,一切都在自己的想象和预期之中。不曾想到,会在西宁遇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