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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思故乡记事·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大哥(2)·苦拼少年-文石斋主

故乡记事·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大哥(2)·苦拼少年-文石斋主


故乡记事·我的兄弟姐妹·我的大哥(2)·苦拼少年
1954年春节前,离家五年的父亲终于回到家里。我的母亲和大哥当即从钟泡姥姥家赶回,与父亲团聚。父亲回乡不久,就担任了大乡(合作化初期的行政设置,约相当于后来的行政村而略大)副乡长的职务乔傲天,大炼钢铁兴起,又招工到滦县坨子头铁厂当了车间“采买”女烈老虎凳,大哥过上了一段幸福生活。
但1961年9月,“三年自然灾害”最严重的时节,坨子头铁厂“下马”,父亲又做回了农民,大哥的幸福生活也随之结束。
首先是吃的没了。在铁厂时,虽然定量有限,毕竟还能吃“商品粮”,凭工资购得国家的供应,农民,则不仅没有供应,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种、收所得,还得交“公粮”,而且由于“大跃进”报的产量畸高,公粮“统购”以当年虚报的产量为准,远高于实际产量,交足“公粮”之后,农民几乎已经没有粮食可得、可食。母亲不得不常常带着大哥到离家五里来路的“北大埝”上挑野菜,回来加一点粒黍(玉米)面煮吃,用母亲的话说:“那哪儿有面啊,就是借个意思,说起来有粮食呗!”后来野菜吃光了,就吃榆树皮,“榆树皮剥下来,要里面的一点儿嫩皮儿,晒干了,着碾砸了,跟粒黍面、杂面和在一起,蒸饽饽头吃”,“为啥专吃榆树皮呢?榆树皮有黏性啊,别的树皮咋着也和不成团儿!”再后来,政府号召吃“瓜菜代”、“无粮点心”,“啥无粮点心啊,就是把粒黍骨头、高粱皮子啥的磨碎、蒸熟了,做成馃子的样儿,那还得花钱买”,一般人家没有钱买,就直接推碾砸了吃,“可那哪儿是人吃的玩意儿啊相公别这样?人吃了拉不下屎来!”我大姑家的三表兄就因此留下“话把儿”,几十年后,人们还拿他当时饿急了吃“皮子食”过多,拉不下屎来,连憋带疼地哭着嚎着满地打滚、用手往外抠当笑话。
1963年,农业生产有所恢复,人们能吃饱肚子了。但是,1964年,“四清”运动骤起,担任生产队指导员的父亲被人诬陷,成了“四不清”干部,卖了一家人仅有的粮食、二姥爷专门从唐山买来作为母亲陪嫁的座钟……又拉了一屁股饥荒,才算退清了莫须有的合价700多元、“多吃多占”的公家财物,一家人陡然陷入了赤贫的困境。
这一年,大哥18岁。而18岁的大哥,在早几年,就已经与父亲一起,担起了生活的重担。1955年,我的二哥出生,第二年,我的大姐出生,1959年,我的二姐出生,家里负担太重,大哥虽小,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大哥自己,也只能拿他当大人使了。
大哥聪慧机敏,又受父亲影响,从小好“划拉水儿”,爱打渔摸虾——彼时吾乡河塘密布,鱼虾满河,乡里既有人称“吃河道的”即专事捕鱼之人倾城别恋,农事之余以“整鱼”为乐的人极多(整鱼,吾乡土语,以各种方式捕鱼的概称),大哥且以小小年纪,就成为了业余“整鱼”者中的能手。一年夏天,下起了连阴雨,庄北板桥沟涨水,雨稍停,人们都来到沟边看水、打鱼,有三个大人用陷网追捕一条大鱼,但因沟沿长有较高的水草赵维莉,撒了多少网也未能将其扣住。大哥观察一会,看出了门道,回家取来网,加入了撒网的队伍——但大哥并不和众人一处,而是独自来到下游稍远处一道土埝的缺口前,悄悄等着,上游人多,打鱼人又连续撒网,必会把鱼赶到下游,而鱼受惊吓急于逃走,必会直奔土埝缺口。果然,时候不大,那鱼急急来了,大哥看到鱼儿摆尾,迎头一网扣去,一条四五斤的大鲤鱼入网!人们大笑,对那三位大人说:“就说你们这仨大人这个废物,打一早下鱼,还不如一个吃屎的孩子!”“仨大人给人家一个孩子做了醋!”(做醋,吾乡土语,大意为费劲做事成果却为别人获得)而大哥整鱼,不仅让一家人吃上“荤腥儿”,还能贴补家用。一次,大哥和几个伙伴到碾子沟叉鱼,沿岸走到一水草丰密的浅水处,恍惚看到有大鱼游动,跟同伴说了,竟然不信。大哥一个人蹲下来,细心观察,不久,水草晃动,大鱼悠游而来,大哥屏住呼吸,手举叉落,一条七八斤重的金色大鲤鱼上岸!那天正好是汪庄集(日),大哥背起大鱼,直奔汪庄,卖了鱼,买了一大捆小白菜,让人捎给母亲。挨饿的时候,这可是一家人多少天的吃食!
春天,南河的苇子冒出绿芽,大哥看到了希望,满心欢喜。“五月节”(端午节)前,苇子长到一人高,大哥钻进极密实的苇地,打(劈)苇叶子,一般人只能右手打,左手接,放入身后背着的棉花兜子,大哥则能两手左右开弓,同时劈打,比别人快了一倍。苇叶子打回家里,大哥将其每二三十叶扎成一“把儿”,整整齐齐地放入篮子隐侠传奇,第二天三四点钟,跟上住“对门儿屋”的邻家,骑上前一天晚上向四舅借来的自行车,奔向林西煤矿,那里的煤矿职工有工资、有国家供应的大米,吃得起用新鲜苇叶包的美味粽子,而大哥二人必须在天亮以前赶到那里,且必须在八点以前把粽子卖完,因为当时卖粽子叶属于“投机倒把”,被“管事儿的”逮住不仅粽子叶会被没收,还可能蹲“笆篱子”(旧时吾乡土语,监狱),而八点以后,工人、家属都上班了,苇叶子也卖不动了,等到中午人家下班再卖,叶子蔫了,不好卖不说,还得耽误半天工,再搭一顿中午饭破馆珍剑,得不偿失。林西离吾乡近百里,吃过午饭回返,得“傍黑前儿”到家,母亲得多惦着啊,大哥此时还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
为了挣钱贴补家用,大哥学会了编蓑衣。旧时吾乡除了“公家人”,很少有穿雨衣的,下雨天,农民条件好一点的能披一块杏黄色油(雨)布,一般人家,就只能穿以“蓑衣草”编织而成的蓑衣。蓑衣草,多年生草本植物,多生于低洼、浅水处,丛生,直立,茎四棱而细长,平滑无毛,长四五十厘米,夏日于茎梢生四至五枝花梗,梗端缀生淡绿色小花。蓑衣草不生节、纤维长、拉力好,故能用来编制蓑衣,以此草编制的蓑衣,里面为斜十字格光滑平面,外面为一顺向下的层覆草茎,雨天穿起,不仅不漏雨,且厚重暖和,我小的时候,亦曾穿过。但吾乡虽地势低洼,蓑衣草却所生不多,大哥就和与我家未出五服的三爷家大叔推着“车子”即独轮车到百十里外的柳赞去割铁窗泪简谱,柳赞位于渤海北岸,有溯河等大小河流入海,浅水滩地一望无际,蓑衣草生得茂密繁盛,质量上乘,为吾乡编织蓑衣的首选。那天,大哥和大叔早起摸黑上路,半天割的草就在车子上堆成了小山,二人遂推车返回。但当走到离家40里的坨里村时,忽然下起了大雨,二人找了个树荫,边躲雨边打尖吃饭,临行前三奶奶和母亲为他们烙了饼,但那天上午天出奇的热,此时饼已经馊了,“咬一口拉出了多长的丝”。雨稍小,起身又走,但却走不了了,周开开当时从柳赞到吾乡的官道还是土路,而筑路的泥土黏性极强,走不几步,车轱辘就粘上了厚厚的黏泥。无奈,二人只能一前一后合推一车,走过一段,再回去推后面的车。如此往复,二人挪到了离家二十五里的胡各庄。大叔实在走不动了,提出不走了,在这住下。但大哥不同意,下这么大雨,一宿不回家,家里得咋惦着范海荣啊?再说,住店得花钱,哪来的钱啊?在大哥的坚持下,二人走走停停,直到后半夜才回到了家。母亲惦记、担心一天,加上看到大哥疲惫、痛楚的样子,流下了感伤的泪水,母子几乎双双大病一场。
蓑衣织好,三爷带着大哥到离家七十里地的滦县去卖。滦县属于半山区,几乎没有蓑衣草可用,对蓑衣的需求更大,更好卖李坤仪,价钱也高一些。但到了滦县集市,爷儿俩傻了眼:这一年海边蓑衣草丰收,织蓑衣的人多慕思,来滦县卖蓑衣的人也多。三爷说,“在这是卖不了了,今儿张各庄也是集(日),咱们上张各庄吧!”张各庄离滦县还有三十里地!大哥听三爷的,爷儿俩又骑上车子,奔了张各庄。蓑衣卖完,已是下午两三点钟,爷儿俩没吃午饭,就往回返——哪舍得吃啊,在集上吃一顿,得顶在家里吃好几顿!但在回来的路上,大哥实在顶不住了,就到一户人家讨水喝。这户人家正晾晒白薯干儿,女主人看到大哥脸色煞白、身体摇晃站不稳的样子,问三爷:“这孩子咋的了,别是得啥病了吧?”三爷说:“嗐,啥得病啊,就是饿的啊!”并向人家叙说了爷儿俩一天的经历。女主人同情地说:“唉,这孩子咋这么懂事啊,也忒可怜哪,这要饿出病来咋整。这正好儿有白薯干儿,你们爷儿俩就吃点垫补垫补吧。”大哥早就想问人家要白薯干儿吃,只是羞于出口,这时见主人让吃,当时就大口吃了起来,“这一顿,得吃了人家二斤白薯干儿!”
大哥的少年时代,是家国多难的时代,是农家子弟在艰苦环境中痛苦挣扎、历经磨难、过早以稚嫩的肩膀担起生活负担的时代。